探索者8758

堂吉诃德：被想象刺穿的骑士背影 十六世纪末的拉曼恰平原上，阳光把草叶烤灼成枯黄色，村道尘土弥漫，似乎连风也热得慵懒。瘦高绅士阿隆索·吉哈诺蜷缩在霉味浓重的书房里，啃噬着一卷卷发黄卷边的骑士小说。书中黄金铠甲闪闪发光，巨人傲然而立，公主眼波似水……而现实的世界却如同一张揉皱的纸页被扔在他脚下。长夜浸染着书本的墨香里，他的头脑被无形之火熔化了，重新铸成一个堂皇名号——拉曼恰的骑士堂吉诃德。 他瘦削的身影裹在锈蚀的甲胄之中，把干瘪的驽骍难得当成骏马，邻村腌臜的农妇成了梦幻绝伦的贵妇人杜尔西内娅·德尔·托博索。他忠实矮壮的侍从桑丘·潘沙骑着毛驴颠簸在后，心中装满堂吉诃德许诺的海岛与总督的黄金。现实如枯草蔓延开去，而疯癫的种子已被悄然植下。 他们的旅途仿佛一道裂开想象与现实的缝隙。风车在风里沉稳地旋转，宽阔的翼片卷动气流，却被堂吉诃德视作傲慢的巨人。“冲上去呀，命运安排的勇士！”当枯瘦的身躯被风车臂膀卷上半空摔落，风车依旧不慌不忙，徐徐旋转，只给堂吉诃德的盾和盔甲增添了风化的裂纹。平原上温驯的羊群，在他昏聩的目光中化作两支交战的宏大军队，骑士高举那柄锈迹斑斑的矛狠劲冲杀，耳边充塞着虚幻的厮杀声，真正的牧羊人远远丢来坚硬的石块回击，恰如时代轻蔑的一瞥。他高举矛刺向理发师顶着的铜盆，高呼这是传奇的“蒙铁尔头盔”；旅馆的稻草堆也成了高耸堡垒，红酒囊在他眼前狰狞扭动成巨大妖怪……拉曼恰广袤而干燥的土地上，堂吉诃德的背影歪歪斜斜，执拗地刺向那些本不存在、却偏被他以血肉之躯抵挡的庞大幻影。 一次冒险彻底扯断了他梦想的细线——邻人假扮的骑士彻底打败了他，胜利者要求他放下长矛，退回乡村度日。夕阳沉重如同垂死者缓慢闭合的眼睑，风沙淹没了驴蹄和马蹄的印迹，瘦马驮着一副彻底蜷缩的盔甲——堂吉诃德与桑丘的身影终于隐在归途尘土尽头。 高烧突袭而至，如同宿命的清算。躺在简陋的卧床上，堂吉诃德混浊的双眼缓缓变得澄清如水。窗外阳光如同某种澄澈的泪水流淌进来，他猛然间明白： “诸位朋友，过去，我是疯子；如今，已清醒无恙。曾经是那个堂吉诃德，此刻我已是阿隆索·吉哈诺本人。哦……求上帝宽恕我所有的愚昧与罪恶，愿你们也施予慈悲。” 房间里只有长久的寂静作最后的幕布。阿隆索·吉哈诺，这位曾被幻想灌满身躯的老人，最后望了一眼不再存在的骑士梦，沉静地阖上双眼。他的灵魂仿佛挣脱锈蚀的沉重盔甲，飞向了他一生真正未曾触碰却最终抵达的澄澈之境。 人们为堂吉诃德掘开的墓穴不过一小块，但被其疯狂刺穿的却是由现实、梦幻乃至我们生命自身合铸的永恒壁垒。骑士枯瘦的背影映在人类灵魂深处——它永悬于真实与幻想交界的天平之上，一端是无垠的渴慕，一端是沉甸的泥土。 那一次次朝向风车的冲锋，早已超越滑稽或悲情，如同一次次叩击着我们内心被遗忘的闸门：人怎能不被命运击倒？却亦怎能永远匍匐于地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