零零六

浓稠的夜色像打翻的墨汁浸透了琉璃厂，陈三更拨弄着黄铜算盘，算珠碰撞声在寂静的当铺里格外清脆。寅时三刻，木门忽然被夜风吹开半扇，月光里站着个穿绛紫缎面旗袍的女人，水波纹卷发上别着白兰花，怀里抱着个雕花木匣。 "掌柜的，当件老货。"女人的声音像是浸过冰水，细长手指掀开匣盖。暗红丝绒上躺着只翡翠镯子，月色下流转着诡异的红光，镯身布满蛛网般的血色纹路。陈三更刚要伸手，女人突然按住木匣："丑话说前头，这镯子要拿油纸裹着，子时之后万不能见月光。" 账房里的自鸣钟突然发疯似的乱响，惊得陈三更手一抖。再抬头时女人已不见踪影，柜台上凭空多了三块带着青苔的银元。他鬼使神差地摸了下玉镯，寒意顺着指尖直窜心口，仿佛攥着块千年寒冰。 当夜陈三更就发了高热。迷迷糊糊间总觉得有湿冷的东西在脖颈游走，恍惚看见个穿旗装的女人在雕花拔步床上悬着三尺白绫，腕上玉镯正往下滴着血珠。惊醒时发现那镯子不知何时套在了自己腕上，窗棂外透进的月光照得血色纹路像活过来似的蠕动。 "东家！王顺子出事了！"学徒阿福的惊叫划破黎明。后院柴房里，二十出头的小伙计蜷缩在墙角，七窍流出的黑血在地面凝成古怪符咒。最骇人的是尸体右腕缠满暗红血丝，像极了玉镯上的纹路。 陈三更扯开衣襟，发现自己心口不知何时爬满了同样的血丝。他踉跄着撞翻博古架，明代青花瓷瓶摔得粉碎，碎瓷片里突然滚出张泛黄的名帖——白云观清虚道长。 "这是光绪年间的东西。"道观里，清虚道长用朱砂笔挑开油纸，玉镯在正午阳光下竟渗出黑血，"当年珍妃投井前，有个贴身宫女偷了贵妃的陪葬镯子。后来那宫女全家七口暴毙，接手的古玩商接连横死，最后是龙虎山张天师用五雷符镇住的。" 暮色四合时，道长在当铺后院布下七星灯阵。陈三更按吩咐将玉镯浸在掺了黑狗血的糯米里，子时刚到，盛米的铜盆突然剧烈震动。清虚道长桃木剑刚触到玉镯，整条街的野猫齐声厉叫，玉镯表面龟裂开细纹，涌出的黑雾里隐约现出个披头散发的女人。 "快泼灯油！"道长道袍被阴风鼓得猎猎作响。陈三更哆嗦着将煤油淋在玉镯上，火折子刚碰到就蹿起一人高的幽蓝火焰。黑雾中伸出惨白的手抓向陈三更咽喉，千钧一发之际，道长咬破舌尖将血喷在桃木剑上，夜空骤然劈下一道惊雷。 满地碎玉中，清虚道长抹了把额头的血："怨气太深，怕是没除干净。"十年后的雨夜，陈三更在沦陷的北平街头，看见个日本大佐的腕上闪过一抹猩红碎玉。次日清晨，司令部传出歇斯底里的惨叫，卫兵们发现大佐的心口绽开朵血花，碎玉片深深嵌在心脏位置。